第一百九十九章_袋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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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孙承志听他哼哼唧唧起始呻吟,低声勒逼:“快说,不许隐瞒,全给我说出来,说是不说?”曹立俊兀自咬牙硬挺,额头上沁出黄豆大的汗珠,潜运内力,冲撞诸处麻痒的穴道。哪知不运气倒也罢了,一提气间,登时四肢百骸到处剧痛,丹田中内息只提起数寸,又沉了下去。这一下曹立俊骇异无已,忙讨饶:“我说……我说,求求你……行行好……替我解了穴吧……”承志见他眼睛里出血,知已令之略尝了苦头,垂头沉吟了片刻,方解开他的穴道。

  曹立俊如得大赦,累得气喘如牛,挥汗成雨,自怀内摸出一张折叠成四方的纸,摊开在地上,又摸出一个小手电筒照明。承志弯腰俯身,顺着他手看去,纸上密密麻麻,又是图形又是蝇头小字,细细一辨,认得是张上海城区地图。但见地图上画了七、八个红圈,圈边写着红字,依稀是“土肥原”、“川岛芳子”、“佐佐木”、“井上公馆”等字样。孙承志久与洋人细作斗法,深谙此道,一看便知地图所注,均系日人间谍之据点。他再细加揣摩,不禁啧啧称奇:“你标明的地址,倒是详细,只不知可靠与否。”

  曹立俊双手互搓,得意道:“这我可敢夸下海口,若有半分岔错,你便割了我头去,我绝无半句怨言!兄弟啊,你当我在军统混那么些年是白混的么?我在日本人特工队里谨小慎微、提心吊胆地卧底两年,已将之机构、人员、据点……各种情报,秘录无误。若使再有差错,要么是机密泄露,鬼子重新布置,要么就是我不配吃这碗饭,说不得就撞墙撞死算了。”孙承志颔首道:“我便不疑你,可你给我看这,又要做甚大事,说甚大秘密?”曹立俊如据奇货,两只眼瞳里魆魆地冒光,说道:“两年前,老子千方百计,悄悄混入黑龙会……”孙承志打断道:“行了,大半夜的,别废话有的没的,你卧底的烂事我不想听,拣要紧的话说!”

  曹立俊本想吹嘘一番,却难拂其意,便只得择要说道:“我想日本细作无孔不入,咱们军队的军机极易泄露,咱们只有将这些探子里的头目一一揪出来,杀个干净,我军便无后顾之忧了。这地图上所注,便是日人在上海的几处重要的间谍据点,目下举世便只我一人知道,原欲立时上报给戴老板的,不意我横遭追杀,尚未将此情转达。”孙承志听他前半句,愣在当地,曹立俊见他怔怔出神,后半句话似充耳不闻,便住了口。孙承志如涉遐思,出神了片刻,忽地一拍曹立俊肩膀说道:“妙极,妙极,你一言提醒,我是茅塞顿开,如醍醐灌顶,呵呵……”曹立俊讶异问:“你这是何意?”

  孙承志忙正色道:“我已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立功邀宠,先将大事办了,再与上峰通气,是也不是?”曹立俊本难启齿,被他点破心事,忙颔首道:“不错,承志兄弟,你看!”说着他手指地图,悄声譬解道:“哈同大楼和这处的日本间谍功夫最好,人数顶多,上海街头惨案、阴谋、暴动,多出此獠之手。其头目名叫井上,原系日本浪人,不知甚么缘故,与黑龙会众渊源极深,他手下的爪牙也统统系出黑龙会内一等一的高手。他们行事预先布置周详,出手歹毒狠辣,严峻凶杀,绝不容情,咱们军统的好手已然给他们坏了好几十个!”孙承志见他手指所指之处,在虹口狄司威路、天潼路的菜场,不禁纳罕,手摸下颏,狐疑道:“这菜场边上确是有座红砖楼房,难道日本人在此处搭了窝?”

  曹立俊道:“兄弟所言不差,那井上半年前租下这整栋楼房,平素他们间谍碰头开会,均在其内行事。他与日本陆军和海军部门高阶军官熟稔,钱粮不愁,出手阔绰,极易笼络江湖豪客。他楼内进进出出,约有六十多个黑龙会绝顶高手宿卫,情报、化装、泅水、驾车、使枪、擒拿、劈刺、格斗,乃至爆破、通讯,诸般特技,无一不知,无一不精。他们久在中国,各地华语方言流利,苍蝇也难有隙可乘,遑论咱们的人,要硬闯而入,那是千难万难。井上常自吹自擂,说起他手下虽只六十多人,但可抵得上一支正规的陆军师团!”

  孙承志双眉紧锁,沉吟道:“如此说来,便想暗杀蛇头,擒贼擒王,也是不易。”曹立俊颔首道:“这一招戴老板早已虑及,斩首之议,碍于敌人厉害,也实在是行之不通。因这魔头非但有六十多高手宿卫,身边还豢养五名顶儿尖儿的人物,号称五大法王:分别是金毛熊王、白银猿王、玄武鳄王、赤练蛇王和鬼面狐王。这五人武艺是有通天彻地之能,而且五人各负一门绝技,任哪一个均是一方豪强,一派宗师,极是难缠。那金毛熊王是个白俄巨人,威猛无匹,极易辨认。鬼面狐王向来是脸上戴个鬼头铜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但依身形举止来看,似是个女子,说话口音却似台湾高山族人氏。其余三王,我却难得一见。”

  孙承志莫名其妙地问:“那便如何?”曹立俊双手相握,贴在胸前,虔诚道:“我探得消息,一旦日军在上海取胜,各处特工、浪人、武装,要齐聚虹口,弹压百姓,宣抚大众。日本人道中国人多愚夫愚妇,附会多端,缠夹不清,到时须展示神功奇迹,以震慑取信于民。日本人早不将中国守军放在眼里,取胜就在眼前,因此上早一个月已下了召集令。届时井上必引众高手赴会北上虹口,天潼路和南京路二处老窝定是空虚,我想乘之不备,乘虚而入,将哈同大楼的药品物资盗出,再一鼓作气,将天潼路的窝点端了,结结实实揍他们一顿,替咱们死去的英烈报仇血恨!”他一口气说了一大篇,听得孙承志血脉贲张,胸口气血潮涌,大是心动。

  曹立俊见他神色,忙敲钉转脚:“刻下在下想邀足下共谋大事,不知阁下意下如何?”孙承志颔首道:“我是没问题,自是要去,杀鬼子乃我辈义所当为,就是没有十足把握,我与张承德也是赴汤蹈火,义不容辞。少陪,我去叫张承德过来一起听听。”曹某听他答允,登时信心倍增,欣然将地图折起,怕略有闪失,掖入内衣隐秘处,跟孙承志一同步出。两人才跨出门,爆炸盈耳之中,忽听得街对面高处楼宇内传来一声断喝:“甚么人?站住,不许动!”喝声如雷,二人居然在嘈杂里听得真切,语声未降,猛地一声枪响,“砰”的一下,子弹啪的打在二人站立之处的头顶上,库顶噼啪穿孔。

  二人倏然提气纵身,但见孙承志人如爆竹,腾的笔直飞上库顶,曹立俊一个“倒挂金钩”,双足钩在仓库窗纽上,再一翻身,双手攀高,两个筋斗,翻上库顶,双足落下,已然在仓库顶上,举目一瞧。但见平展的顶上,一个瘦小的身影,在库顶另一端处一晃,刷的跳跃而下。曹立俊大喝一声:“别跑!”才抬腿迈步,身侧呼的一声,他眼前一花,孙承志人影一晃,已蹿至那人跳下之处,也倏地跃下。曹立俊奔至之时,往下一望,孙承志人影在楼宇之间东一蹿西一转,便不见了踪影,他暗自咋舌,心道:“乖乖不得了,两人轻身功夫太神乎其神了,快得肉眼难以捕捉,没想到孙承志这家伙武艺好生了得,呵呵,这趟大事,有他相助,看来大是有望呐。”他朝底下一瞥,如长廊般狭窄、深远的街上,黑洞洞的阒无一人。

  思念之间,他使“倒卷珠帘势”,足背钩住房顶,身子缘墙倒翻下来,“雁落平沙”轻轻落下,双足着地,正要追去,身侧又是呼的一阵风过,一条人影掠过。他定睛一瞧,那人已在丈许之外,看背影依稀是张承德,忙不迭张口要招呼,那人已扬声道:“老曹回去,保护女人,防敌人调虎离山!”语声未落,人影也去得远了,曹立俊听是张承德的口音,不禁驻足呆立,一时茫然无措。他心里暗叫:“惭愧,惭愧,看不出来,这张承德长得跟个农夫似的,平庸无奇,武功倒是不输于孙承志,不知这孙、张二人是何来历……嗯,绝非泛泛,不似寻常丘八,倒要留神他们的底细,将来必是军统的劲敌。”

  睒眼之间,张承德早已不见,对面那排五层楼的房子里没有一星灯火,窗户全是黑洞洞的,像是瞎子的眼睛。一切又归于沉睡,只有淡白色的斜月和形单影只地在迅速飘浮的烟色云朵在浮游。皎洁的月色凄楚得紧,缕缕云烟飘移过它身畔时,都被它照得通明发亮,一离开月亮,又都凝聚成阴郁的、沉甸甸的云堆了……曹立俊一头暗自盘算,一头回入仓库,见三女已俱吵醒,便婉言安慰,四人也再睡不着,睁目相对,静候孙、张。

  外面爆炸声隆隆,震得四人浑身发颤,夜寒如潮,四人睡眼朦胧,更似身在狂风暴雨之下,怒海惊涛之上,人人只觉自己若一叶木片,任惊涛巨响肆虐。隔了一顿饭时分,孙、张二人空手而归,悻悻然连道:“可惜!”曹立俊略为宽解,口锋一转,对孙承志道:“想来那是日人细作,多半已听到我俩之谋,咱们该当如何应对,还请兄弟开示。”他本道自己一时大意,失手遭孙承志擒获,心下始终不忿,自见了孙承志追敌轻功,才由衷钦服,说话也客气得多了。

  孙承志摆摆手道:“曹先生过谦,此间战事紧遽,局势峻急,此事可从长计议,咱们还是集中精力,打好仗多杀鬼子军队,别的今后有的是机会。”曹立俊也点头赞同。六人谈谈讲讲战事,各自说了些经历,一宿易过,转眼天明。两名少女夜里不睡,天亮了反倒瞌睡虫上来,崔小红陪她俩睡下。才睡不上半个时辰,前线退下来的伤员和医疗队开来,权占仓库为医院,三女便不能再睡。崔小红本系熟手,带着林家碧和杨惠芳,帮衬军医护士,救死扶伤,忙得不亦乐乎。

  孙承志已乘空将昨夜曹立俊的话告诉了张承德,承德也是既惊且喜,二人相偕曹立俊攀至库顶,聚首细商。说了半天,各自心潮澎湃,遥望远处战火汹汹,滚雷橘黄,不禁胸襟一阔,三人同时长啸,意气风发。张承德握住孙承志的右手,曹立俊拉住承志左手,三人手拉手,六目相顾,此时此刻,但觉彼此倾盖如故,肝胆相照,意气相投,说不出的亲近豪爽,不由得相顾哈哈大笑。

  孙承志手指北方,凛然道:“日寇四面合围大场,守军乃湘军第十八师,向称悍勇善战,不知能抵挡强敌几时。”张承德握着两人的手紧了一紧,朗声道:“日寇鸱张,但教狠狠教训了他们,令之不可小觑了中华儿女,咱们战场上不敌,却也是虽败犹荣,胜固欣然,败亦不馁。”曹立俊纵声大笑,颔首耸肩道:“好一个‘胜固欣然,败亦不馁’,张兄弟气概不凡,佩服,佩服,若我中华人同此心,天下无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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