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_袋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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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江枫继续劝导妻子:“这是多么恢弘的人生工程啊!现在我自己个儿是越想越觉得不容易,我很自豪,这简直就是人类史上的奇迹,无可取代的成就呐!任何收获总会有付出,收获愈大,付出的又岂可少了?你我一齐失去了对你父母的许多记忆,这对旁人来说,不值甚么,但于你、于我这个女婿,那是失去了莫大的宝藏!如今,记忆没了,也或许还在,只是咱俩暂时记不起来了。不管怎么说,这份惋惜,就是咱们战胜了法力无边的‘袋中人’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古月萍听他讲得入情入理,也便收泪宁神,略定了神,她说:“也不知月月仍记不记得她姥姥、姥爷的事儿。”江枫劝:“这也不忙急去问她了,咱们好不容易脱难解困,早就心力交瘁了呐!依我看,咱让孩子歇歇,咱也赶紧去睡一觉。说不准呐,精神养足了,咱也就记起来了。现在我是一脑袋浆糊,连岳丈家在哪儿都想不起来。”

  不说则可,一说到睡觉,古月萍确也累乏了,两个眼皮儿直打架,她双目微闭,轻轻点头,又长叹一声,站起身来,拖着沉重的身子,倒入了身侧的棉床之内,江枫则哄女儿睡去了。古月萍朦朦胧胧地,似沾了枕头就睡熟了。

  昏沉着、昏沉着,悠悠荡荡。忽然有人叫她名儿,她看见母亲的面容由慈祥之中,绽放出戚容,有如花苞中的花蕾,由面儿到点儿地亲切。

  古月萍欢叫了声“妈妈”,高青颤颤巍巍地伸出老皱的手,爱抚女儿的头发、耳朵和脸庞,温柔而饱含歉意地说:“孩子啊,妈妈对不起你!”月萍此时像归巢的乳燕,满心足意,别无所求。她纳闷地问:“您可好了,您咋会对不起我呢!”她眼前母亲脸上的双目周围虽是哀伤的皱纹,但那双瞳孔却像弓影飞母亲常兰的双眼一样明澈呀,月萍欢喜这对儿至亲至爱的眼儿,其心情与弓影飞是一样的。

  高青微微点头,却说:“妈妈对你隐瞒了许多事,致你不明不白、懵懵懂懂地掉进‘袋子’世界,受那坦姆的戏弄,折磨得你苦,妈妈很是内疚。”古月萍闻之,心中有如一只大铁锤不停砸在心房之上,一记连着一记,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高青继续说:“你从小跟江枫要好,你俩一起读书一起生活,长大了又顺顺当当地结了婚,生了月月,妈妈对你的人生很满意的。孩子啊,我们一家,本该有一帆风顺的美满幸福生活,可谁知招了老天爷嫉妒啊,创造出一个袋中人,降到我头上,破坏了你的生活,也一并毁灭了我们大家的好日子!

  “我开始还不知道什么,整天在它‘袋子’中痛苦挣扎,怪物生得四不像,真太吓人了,妈妈害怕得不得了,但怪物后来让我看记忆,我才知道。它以前是BC市的女大学生,随分从时,与世无争;谁知天不从人愿,后来被明家老幺奸杀。她死后咽不下气苦,才积怨成邪,做了怪物。这命可也真够苦的,它好不容易才找到凶手,把明家上上下下全杀光了。杀完人,它就随意地找了个人,潜入其元神之内,而这个倒楣的寄主,就是你妈妈我!”

  读者须知,坦姆入人心神,其举对于坦姆来讲,就像找间公寓暂住下一样,稀松平常;而对于被选中的寄主来讲,身体、心神全都遭它操控、挟制,不能自主,不啻是遇上了飞来横祸。

  “苦啊,被老天爷嫉妒,真是太不幸了!老天爷咋千不挑、万不挑,偏偏选中了我呢!袋中人一潜入我心中,我就开始时常发癔症。我当时很害怕,整天躲在屋中,不再出门。幸好那时我多在半夜入梦后才发作,你爸又及时发现、帮着隐瞒,才没让街坊邻居瞧破。当然,那时你还小,这事儿就更不敢让你得知真相了。你爸当机立断,赶紧带着你,举家搬往他处。”

  古月萍听得一时语塞,心想:“怪不得,怪不得!”

  高青像是替她说了似的:“那时候妈妈就已对你不起了,咱们这一离开明石山,你跟江枫可就生生地分隔开了!你俩的感情是多好呀,妈妈当时没办法,不得不走,其实妈心里可痛啦!”说着,两行清泪从高青眼中流出,古月萍仿佛看到常兰在跟弓影飞诀别那一刻的神情,印在了母亲的脸上。

  高青又说:“迄今,妈妈怕坦姆,不停在心中抗争,歇斯底里地,因而才会发癔症,活脱脱像个疯子。后来妈妈妥协了,闹不动了,就顺从了袋中人,任由它‘住’在妈妈的体内。唉,这是妈妈做得最不该的事儿,妈妈应该坚持抗争,不向那怪物妥协的。如果妈妈能够坚持下来,你也不会吃那么多苦!”月萍顺着语意安慰母亲:“您也是没法子呀,怪不上您!”月萍心中却实不明所以。

  但是很快就揭晓了谜底:“妈妈一妥协,坦姆就可操控妈妈的意志,它假装安静,不折腾了,你爸以为我的病好了呢,于是咱一家人又搬了回来。”有一股莫名的不安,如电击般打遍了月萍全身,她口上说:“妈妈,咱们搬走了五年,那五年您可有多难:既要想尽设法瞒着我,躲着旁人的目光和碎嘴儿,闲人的嘴儿碎起来,恐怕比弓影飞遇到的那些邻居更可恶!您又要跟怪物袋中人作心理上的抗争,设身处地地想来,妈妈,您才苦啊!”

  高青听女儿之言,处处极是体谅自己,就更是泪泗满面了。回想当时坊间琐碎,百口嘲谤,万目睚眦,的的确确自分少人帮衬,诸事诡异,纷至沓来,她高青委实裁度维艰,身陷苦海无边。

  “可恨呐!回来之前,坦姆就已偷偷潜入了你的大脑,女儿……女儿呀……呜呜……袋中人坏极了,把你脑中的记忆做了大洗脑!它把你对我和你爸的记忆、对你公公婆婆的记忆,以及你婚姻的记忆,统统给换掉了,换的过程慢慢的,你的记忆也是渐渐失去,因尔令你无知无觉……你别怕,你别怕!妈告诉你,它袋中人把你对爸爸的记忆全换成了另外一个人,它给那个角色起名叫‘文斌’!”古月萍的心都快碎尽了。

  顿了一顿,高青语声再起:“坦姆把你对我的记忆大半遮蔽掉了,只余下零碎的东一点儿、西一点儿。起初我哪能知道底细,但在坦姆的意识中,受困者都容易相互看到对方之所见。慢慢地反复比较、推敲、验证,我才摸索明白,这罪该万死的袋中人,对我们一家犯下了啥罪行!”古月萍痛悔无已,泣不成声。

  高青又补充:“坦姆也把江枫对我们的记忆、对你们的婚姻记忆,给去掉了七七八八,如此一来,它才能顺风顺水地做出那一番又一番报复人世间的事儿来。它报复着、报复着,就当戏弄人为玩乐,渐渐报复成了一种积习;它乐此不疲,拿我们一家被玩弄得了痛苦,当成它的每日营养!”

  前后发生的事儿早在月萍心中滚瓜烂熟了,其线索越相互衔接得上,月萍的心里就越有一种极大的耻辱感。这耻辱感震碎了她全身,甚尔简直要把她从世上蒸发掉了!

  古月萍一会儿捂嘴,一会儿又放开口,双手去捧自己的脸、扯自己的头发。她抽泣不止,却又情不自禁诉说:“妈妈,妈妈,这多年,我都当爸爸……把爸爸当成了可随意差遣的丈夫……妈妈,我……我实在对不起爸爸……”越想越伤心,母女俩抱头痛哭。

  “妈妈……我平时对爸爸太坏了……妈妈,我……我是记忆被偷梁换柱了,但是……爸爸始终是清醒的,他……他面对着我对他的幻觉,他这多年可有多苦呐!”高青也是一样泪眼模糊,女儿的话撕她心、裂她肺,可她也不得不以泪洗面地点头。

  “妈妈……我……我……”文斌的一言一行,此时在月萍脑中反复闪现,与她的爸爸本应得到的为人父的待遇,相互冲突,这一番人神交战,简直快把古月萍的心榨出血来了!

  这份痛苦与难受,是无法用时间来度量,也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她觉得自己似无法再打开心门,无法睁眼,无法面对自己的母亲。她仅有耳朵能听到:“我们一家三口从外地五年归来,你很快又跟江枫好上了,这原是美事一件。可是,当年江枫在明宅大院儿看到过坦姆,更不幸的是,当时坦姆也发觉了傍晚去写生而狭路相逢的江枫,它计划把江枫带离现实世界,把他跟别人隔离开来。我得知之后,百般劝解,想尽一切办法,想让它放弃抓捕江枫的计划。就这么僵持了有几年吧,后来坦姆还是忍不住,乘小枫去理发时,下手逮他入了‘袋’中去。唉,冤孽呐,可恨呐,这么一来,你原本美满的婚姻,就坏了呀。你受着感情上极大的打击,痛不欲生。你爸则百般安慰你,不离不弃地照顾你的起居。

  “那坏心眼儿的坦姆见你爸待你好,自分它却已无法再拥有父爱,极度嫉妒,一怒之下,竟然把你的记忆给改了。这么一来,你跟你爸过日子,还当他是文斌、你丈夫,你又把心给了江枫……这么虐心的生活,可有多糟。这么一来,你和你爸,还有小枫,全都过着苦受煎熬的日子。我虽清清楚楚地看到,也感受到你们的痛苦,却又无能为力,心里那也是一番难言的苦楚啊!

  “后来,不知怎的,江枫被困五年之后,有一天他竟逃出了‘袋子’空间。我却因另有所图,不便跟随着逃出,否则早就可以与你们团圆了。我是想设法让坦姆恢复你和小枫的记忆,重新想起你爸和我的事儿。”高青越说,双眼中清泪越流越快,而面上却呆滞地一脸平静。

  古月萍支起身子,继续倾听母亲说下去:“妈妈真后悔呀,当时如果学小枫的样儿,跟着逃出去,即便冒着时时刻刻要被坦姆逮回去的危险,但也有可能预警你爸,设法使他免于被杀……当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坦姆杀你爸的原因,完全是出于意外,绝无预谋。它杀死你爸,事先并无计划,我也始料不及;否则当时我已渐渐取信于它了,又怎会容它动手呢!它杀死它亲手伪造了身份变成文斌的你爸爸,竟然是一时兴起的意外……呜呜呜……太可惜、太惨了……”

  古月萍想起记忆中名叫文斌而实际恰是自己父亲老古,其临死前的情景:他扑向坦姆时口中呐喊出来的话,当时以为的意思,现在重新体味,原来女儿指的是自己;妻子指的是高青。月萍重新审判文斌的语意,恍然大悟。(参见第九章)她非但藉此更明了了真相,而且对于父亲冒着文斌名义所受的罪,那是越发地深有感触了。

  这一波伤心,来得势如潮涌,十分厉害,古月萍哇地大哭了一场,悲伤和悔恨,化为泪水淹没了她做女儿的心。倘将她的心脏比喻为一座城,那么这座城先前还只是发着眼泪洪水,此刻是连整座城都被淹没在泪海海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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