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7章:
黎丽望着寇中,问道:“你不逃吗?寇中?”
寇中冷淡的说道:“这间房间外有人看守。”
黎丽微笑:“不过两个人而已,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顺利逃走吧。”
“或许吧。”
他的态度依旧冷漠。
黎丽说的没错,以自己的能力,是可以逃走的。
但是,目前他并没有逃离这里的念头。
不逃跑,并不代表他放弃了未来。
要真的说起来的话,寇中其实是没有在思考未来的。
寇中一直在寻找寻找遗书。
但是事到如今,他觉得连这件事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就仅是如此而已。
尽管如此,不知为何,他觉得很满足。
明明失去了一直以来的目标,他却不觉得生气,也没感到空虚。左脚的灼伤仍痛得像着火似的,心情却相当平静。
大概是为此感到诧异,黎丽又对他说道:“寇中,你接下来会死的,不是枪毙就是上断头台。”
“似乎是这样没错。”
“你不害怕吗?”
“不会。”
寇中心想:我不想饿死或冻死,不过,要是能痛快地死在别人手上,那可就轻松了。
就在这个时候,黎丽突然使尽全力,一巴掌招呼在他头上。这感觉并不怎么痛,倒是令他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寇中抬起头。
但他寻找的身影,却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寇中。”
有个声音唤着他的名字,同时从背后紧紧搂住他。
黎丽凑过脸颊,宛如在确认寇中那头发的气味与触感,然后伸手沿着那包上厚厚绷带的肩膀游移。
“寇中。你虽然像神一样既美丽又温柔,却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大混账呢。”
“黎丽?”
“如果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我为什么会先遇上那种人呢。”
黎丽低着头,就这么痛苦似地喃喃低语。
寇中只是疑惑地歪歪头,转头想偷看对方的表情。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惊叫。
古代国王的纪念碑竖立在首都广场中央,好几个年轻人在广场上起了争执。那并非身穿制服的警官或军人,而是扬起大衣或外套的青年在追赶风流集团的人,不知在争吵什么。
在他们争执不休的这段期间,人潮陆续由四面八方聚向广场。
他们也不顾要横越广场的车和做生意的小孩,径自揪住彼此的衣襟,吵闹声连三楼的这个房间都听得一清二楚。
国王万岁!国王万岁!
万岁,万岁!
相反的思想与激动到仿佛泣血的叫喊响彻广场。
听见这些呐喊的瞬间,寇中无意识地哼起了歌,黎丽也一样。
两人唱了起来。
他们哼着已逝母亲一再咏唱的歌。
正因如此,尽管二人的旋律相同,歌词却搭不起来,只有给予喝彩的部分互相呼应。也不知为何,虽然寇中早就知道,却感到浑身发冷,他倒抽一口气,歌声也随之停下。
没过多久,从窗外广场蔓延至附近一带的异常热气,甚至扩散到了这座剧院。
几声叫喊与慌乱的声响逐渐接近,却又突然无声无息,紧接着声响再起,整扇房门被推了开来。
“你在这里啊,寇中!”
“……啊德!”
冲进房里的身影令寇中大吃一惊,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对方并没有戴眼镜,寇中原本还以为是别人,但确实是阿德没错。
“这场骚动是怎么回事?阿德,难道你要把我交给政府的人吗?”
“这种睡昏头的话,留着在刚刚睡醒的时候再说吧,你这笨蛋……不,这些根本无所谓,你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这场骚动比想象中还要夸张。”
“啥?外头的暴动是你煽动的吗?”
寇中这番话其实只是在说笑。
“没错。”阿德却皱着眉头承认了。
“我跟丹唯买了消息,把暗杀计划泄漏给各处的地下集会。多亏这样,印制那份声明的印刷厂也被抄了……我没料到才不到半天时间,居然就演变成这么大的骚动,真是失策。”
“这可是医生不该有的失误。”
看来他小看了王都这名患者罹患的疾病。
又或者是人人都在引颈期盼这一天的到来?
外头不断传来怒吼、咒骂与哀号。
这一带距离歌剧院不到一公里。闹成这样,看来今晚的演出也会随之中止。而还没现身广场的国王跑车,想必也已经在途中折返了。
“走吧!寇中,我们先趁乱离开王都一阵子,车已经准备好了。”
“……我知道了。”
寇中依阿德所言点了点头,然后回头望向黎丽,也不给她时间多说什么,便想抓起她的手。
但在那之前,黎丽已经先一步拉住他的衣襟。
“你——”
“我们就此道别吧。再见了,寇中。”
说完,黎丽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然后她离开了。
她矫健地避开了寇中伸出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黎丽!”
就在哭着正想追出去的刹那,左脚忽然痛了起来,是之前那灼伤惹的祸。不过,他可没闲工夫在意这件事,紧咬牙关便冲了出去,但这回却换阿德抓住他的手,在走廊上将他一把拉住。
“你想跑去哪里啊,笨蛋!”
“……放开我!!”
寇中使尽全身的力气甩开手,冲下毫无灯火的楼梯。
不过,就在他正要来到正门大厅时,一颗子弹掠过他的鼻尖。
“寇中!”随着这声怒吼,他的衣领被一把揪住,人也被推到暗处。
在那之后,大厅里又传来几声枪响,大概是那些从剧院前涌进的人干的好事。要在这连脚步都看不清楚的黑暗中前进,无疑等于是自杀行径。
“混账。”寇中低声咒骂,使劲咬紧牙关。
方才那首歌不断在他耳内响起,犹如要激起他的焦躁。
这座剧院原本和废弃屋没什么两样,前所未有的喧嚣却笼罩了正门大厅。
那群人已杀红了眼,黎丽好不容易才避免与他们正面冲突,从两侧通道的后门来到剧院正面的露台。
这里过去应该是揽客演员的演出舞台吧,脸色比平常还要可怕的欧阳站在那儿。黎丽几小时前与他见面时,他身上穿戴的帽子、手杖已不见踪影,亚麻色的头发任风吹拂散乱。
为了压过街头的喧嚣,黎丽放声喊着他的名字,他睁大那双眼瞳。
“黎丽?你下来做什么!快回去!我不是交代你好好看着那小子吗!”
“对不起,可是我之所以下来,是因为已经没有必要看着他了。”
欧阳也不掩饰心头的焦躁,大步走了过来,走到一半又停下脚步。
他望着黎丽双手举起的左轮手枪。
“你这是在开什么玩笑!黎丽?”
“不,我可是认真得很,因为今天的此时此刻,正是我盼望已久的庆典之日。”
“……你要背叛我吗?”
“哎呀,我之所以接近您,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您都没发觉吗?”
黎丽淡淡地如此说道,表情与语气都跟平时没有两样。
如果是在平时,也就是日常生活中的话,这席话听起来应该只是在说笑吧。
然而,欧阳却不发一语,眼神僵硬不已。
那眼神活像是小孩子搂着人,手却被无情地甩开一样。
看见那眼神,黎丽蹙起眉头,觉得他好狡猾。正如欧阳所言,那一直以来将黎丽视为自己唯一同伴的念头,刺痛着他的胸口。
但是,眼前已经无法停下脚步的现实,却将这股疼痛抹除得一干二净。
“是那只鼹鼠吗?是那肮脏的家伙煽动你这么做的吗?”
大概是察觉那把手枪是自己以前交给黎丽的吧,欧阳再次向她走去,然后赏了她一巴掌。
黎丽嘴里被这巴掌打伤,血腥味蔓延开来。她打从心底觉得好笑,于是放声笑了起来,她啊哈哈哈哈地大笑,将那把收下时并未装填子弹的手枪,抵住枪原主人的胸口。
“哎,欧阳先生,您真的愿意娶我为妻吗?如果您可以发誓,那我就告诉您一直以来隐瞒的身世。”
“……既然如此,那我就发誓吧。”
欧阳皱起鼻子,一边如此回答,神情一点也没有男女相爱的感觉,黎丽拼命压抑自己心头的笑意。
她只是微笑着。
她露出微笑,试图表现出历经百年岁月也无法忘却的诅咒。
“我并不是C国人,而是出生于邻国E国。我父亲的名字是——寇龙!”
“……”
不可能!
欧阳应该是想要如此大吼,却来不及说完。就连在黄昏之下,也可以清楚看出他的脸色苍白,眼神慌乱地望向黎丽。
然后……
枪声接连响起。
寇中好不容易才找到后门,穿出门来到外头的通道后,窜入耳际的便是一阵枪响。街上明明如此喧闹,却惟有这枪声清晰地传入耳中。
他感到一股寒意。
寇中拖着脚,赶忙走向声音传来的剧院正面。
这时,他在通道正上方的露台上,看见一个黑发女性蹲着的背影。
“黎丽!”
他在阳台角落大喊,那女人的肩膀晃了一晃。不一会儿,她便缓缓站了起来。
看来她平安无事,于是安心的寇中停下脚步。
灼伤化脓发疼,布满全身的伤口发烫,令他晕眩不已,甚至满身大汗。身体为什么不能更强壮些?他一边对自己感到气愤,一边调整紊乱的呼吸。
这时,有个东西滑向他脚边。一看之下,他才发觉那是一把左轮手枪。
寇中迷惑地抬起头。
与此同时,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怎么了吗?寇中。”
黎丽转头笑了笑。
方才因为让洋装遮住而没看到,但在她脚边趴着一个动也不动的身影,是欧阳。
然后,黎丽向寇中举起了枪。
“我不是跟你道别了吗,结果你还是跑来了。”
“黎丽。”
“没错,我的名字叫做黎丽,这是个好名字吧?这是寇龙替我取的名字。”
“……你说什么?”
寇中不由得反问。在这瞬间,与方才听见枪声时不同的寒气窜过背脊,他的预感果然应验了。
“心爱的寇中,告诉你我的秘密吧。我不是在C国出生长大,而是在E国,我有哥哥和姐姐,但父亲并不是同一个。和我同为黑发、黑眼的父亲,正是远征E国时,对我妈妈一见钟情的夜帝——寇龙,也就是说,站在这里的我们其实是同父异母。”
黎丽单手举着手枪,毫不迟疑地如此说道。
寇中只是僵立在原地。
方才这番话教他全身起鸡皮疙瘩,手指动弹不得,耳鸣与晕眩也越来越严重。不只是内心,他连全身都拒绝去理解、接受这件事。
尽管如此,他却完全无法移开视线。
“黎丽。”寇中唤着她的名字。
那喃喃低语并未传进对方耳里。
大概是从唇语看出来了,黎丽仅有眼神微笑。
“来吧,寇中,你也拾起枪,让我们做个了断吧。”
“什么了断?”
“我不是说过吗?只要你死,你所继承的遗产就是我的了。证据就在这里。”
说完,黎丽先放下枪,然后打开转轮,从弹仓取出揉成一团的小纸团。
“这是夜帝寄给我妈妈的信,还有欧阳有的那份遗书。只要有这二封信,再加上你的性命,我就可以告别丧服了,蔷薇色的人生在等着我呢。”
“黎丽。”
“拿起枪吧,寇中,二选一,不是我活,就是……”
黎丽收回眼角的笑意,将纸团放回转轮,再次举起手枪。
她笔直伸出那纤纤细腕,架起手枪的枪口。
寇中瞥了一眼,然后看了看自己脚边。仔细一瞧,那为了进行决斗而扔来的手枪是湿的,大概是欧阳的血吧。
他隐约心想:这么说来,刚才的枪声就是对欧阳开的。
寇中的脑袋只是朦胧地运转。
他在模糊地意识中心想。
如果要因为暗杀国王未遂,而被枪毙或送上断头台,对他来说根本无所谓。
不过,要是能藉由黎丽之手了结这条性命,那倒也不错。
如果黎丽希望自己死的话。
如果是因为自己体内流的血,而让她希望自己能消失在这世上。
“你们两个快住手!……寇中,你给我看清楚!”
阿德忽然尖声大喊。
黎丽的枪掉落在地,像是被那声叫喊震开一样。
紧接着,她也当场倒了下去。
“黎丽!?”
寇中赶紧冲向前去,将她抱了起来,手马上被沾湿。
即便手指隔着一层绷带,也能清楚感受到那湿润的触感,更明显的是那刺鼻的铁锈味。
是血,是从黎丽侧腹流出来的血。
在微弱光线的照射之下,可以确实看见黏稠的鲜血流出。
仔细想想,刚才从阳台传来的枪声并不只有二、三声。
看来这伤是那时留下的。
“黎丽?……黎丽!”
“寇中……”
黎丽呼吸紊乱,缓缓睁开眼睛,接着轻声笑了笑。
“我明明是个女骗子,却不适合当女演员呢。我还以为今天的主角一定是我。”
“女演员?”
“你还在说什么悠闲话!”寇中的语气粗鲁了起来。但在话说完之前,他的嘴被信封盖住。
“给你吧,寇中……虽然这原本就属于你。”
说完,黎丽呵呵一笑。那笑容看起来简直就是状况外,寇中不由得焦躁起来,就这么抢过信封。他拿出信确认上头的内容,但还没看完便将信揉成一团。
阿德以小刀划开黎丽的外套,替她的侧腹止血,这时他低声问道:“是假的吗?”
“没错。”
寇中还待在那变态家里时,曾好几次看过真正的遗书,所以他分辨得出来,这毫无疑问是假货没错。
要交给寇中继承的遗产,的确是夜帝老家的土地与宅邸,但在继承条件上则有决定性的不同。根据真正遗书的记载,唯有寇中本人拿着遗书现身才能继承,但在欧阳持有的这封遗书上,却一点也没提到这个条件。
“……假的?那我不就白白挨了这一枪了。”
搞什么嘛……黎丽闹别扭似地叹了口气。
看来她果然搞不清楚状况——看见她对伤口一点也不在意的模样,寇中不禁哑口无言,脑袋一片混乱,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尽管自认早已习惯血的气味,他却头晕到几乎要昏厥过去。
不过,寇中还是以理性强忍下来,然后抬起头。
“阿德,之前说的车在哪?……把她扛过去。”
“好。”
阿德点点头,正想抱起黎丽,手却突然被寇中甩开。看来他打算亲自把黎丽抬过去,却完全没有那种力气,结果还是由看不下去的阿德背起黎丽。
警察终于赶到广场,在警察的空包弹枪声中,他们在巷弄间前进。
万岁万岁的叫喊声不停传来。
传单上写满了那些人的政治主张,不知从何处飘了下来。
融雪使得石版一片泥泞。
有些贵妇揪住彼此大打出手,有些小孩一个人哭哭啼啼,到处都有动弹不得的载客车遭受袭击。
在这比嘉年华会还要混杂的街上,寇中与阿德拔腿狂奔,终于坐上在护城河边等待的跑车。
为了稍微缓和跑车的摇晃,寇中让黎丽躺在自己膝上紧搂着她。这时,一直沉默的黎丽笑了起来,似乎觉得不太好意思。
“这是不是上天给我的惩罚呢?谁叫我要把和自己有一半血缘欧阳……那个只不过是有恋母情结的小少爷骗得团团转。”
“不要说话,黎丽,安静点。”
寇中伸出绷带已染成暗红色的手,使劲握住黎丽的手,仿佛想从那轻轻回握的指尖得到些勇气,又宛如要抛开被车轮声音激起的不祥预感,以及那毫无停止迹象的血腥味。
然而,对于他紧握的手与心里的念头,黎丽却完全不放在眼里。
“寇中,虽然这么说你一定会很生气,不过,我可是非常幸福喔。”
“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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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丽微笑:“不过两个人而已,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顺利逃走吧。”
“或许吧。”
他的态度依旧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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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目前他并没有逃离这里的念头。
不逃跑,并不代表他放弃了未来。
要真的说起来的话,寇中其实是没有在思考未来的。
寇中一直在寻找寻找遗书。
但是事到如今,他觉得连这件事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就仅是如此而已。
尽管如此,不知为何,他觉得很满足。
明明失去了一直以来的目标,他却不觉得生气,也没感到空虚。左脚的灼伤仍痛得像着火似的,心情却相当平静。
大概是为此感到诧异,黎丽又对他说道:“寇中,你接下来会死的,不是枪毙就是上断头台。”
“似乎是这样没错。”
“你不害怕吗?”
“不会。”
寇中心想:我不想饿死或冻死,不过,要是能痛快地死在别人手上,那可就轻松了。
就在这个时候,黎丽突然使尽全力,一巴掌招呼在他头上。这感觉并不怎么痛,倒是令他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寇中抬起头。
但他寻找的身影,却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寇中。”
有个声音唤着他的名字,同时从背后紧紧搂住他。
黎丽凑过脸颊,宛如在确认寇中那头发的气味与触感,然后伸手沿着那包上厚厚绷带的肩膀游移。
“寇中。你虽然像神一样既美丽又温柔,却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大混账呢。”
“黎丽?”
“如果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我为什么会先遇上那种人呢。”
黎丽低着头,就这么痛苦似地喃喃低语。
寇中只是疑惑地歪歪头,转头想偷看对方的表情。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惊叫。
古代国王的纪念碑竖立在首都广场中央,好几个年轻人在广场上起了争执。那并非身穿制服的警官或军人,而是扬起大衣或外套的青年在追赶风流集团的人,不知在争吵什么。
在他们争执不休的这段期间,人潮陆续由四面八方聚向广场。
他们也不顾要横越广场的车和做生意的小孩,径自揪住彼此的衣襟,吵闹声连三楼的这个房间都听得一清二楚。
国王万岁!国王万岁!
万岁,万岁!
相反的思想与激动到仿佛泣血的叫喊响彻广场。
听见这些呐喊的瞬间,寇中无意识地哼起了歌,黎丽也一样。
两人唱了起来。
他们哼着已逝母亲一再咏唱的歌。
正因如此,尽管二人的旋律相同,歌词却搭不起来,只有给予喝彩的部分互相呼应。也不知为何,虽然寇中早就知道,却感到浑身发冷,他倒抽一口气,歌声也随之停下。
没过多久,从窗外广场蔓延至附近一带的异常热气,甚至扩散到了这座剧院。
几声叫喊与慌乱的声响逐渐接近,却又突然无声无息,紧接着声响再起,整扇房门被推了开来。
“你在这里啊,寇中!”
“……啊德!”
冲进房里的身影令寇中大吃一惊,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对方并没有戴眼镜,寇中原本还以为是别人,但确实是阿德没错。
“这场骚动是怎么回事?阿德,难道你要把我交给政府的人吗?”
“这种睡昏头的话,留着在刚刚睡醒的时候再说吧,你这笨蛋……不,这些根本无所谓,你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这场骚动比想象中还要夸张。”
“啥?外头的暴动是你煽动的吗?”
寇中这番话其实只是在说笑。
“没错。”阿德却皱着眉头承认了。
“我跟丹唯买了消息,把暗杀计划泄漏给各处的地下集会。多亏这样,印制那份声明的印刷厂也被抄了……我没料到才不到半天时间,居然就演变成这么大的骚动,真是失策。”
“这可是医生不该有的失误。”
看来他小看了王都这名患者罹患的疾病。
又或者是人人都在引颈期盼这一天的到来?
外头不断传来怒吼、咒骂与哀号。
这一带距离歌剧院不到一公里。闹成这样,看来今晚的演出也会随之中止。而还没现身广场的国王跑车,想必也已经在途中折返了。
“走吧!寇中,我们先趁乱离开王都一阵子,车已经准备好了。”
“……我知道了。”
寇中依阿德所言点了点头,然后回头望向黎丽,也不给她时间多说什么,便想抓起她的手。
但在那之前,黎丽已经先一步拉住他的衣襟。
“你——”
“我们就此道别吧。再见了,寇中。”
说完,黎丽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然后她离开了。
她矫健地避开了寇中伸出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黎丽!”
就在哭着正想追出去的刹那,左脚忽然痛了起来,是之前那灼伤惹的祸。不过,他可没闲工夫在意这件事,紧咬牙关便冲了出去,但这回却换阿德抓住他的手,在走廊上将他一把拉住。
“你想跑去哪里啊,笨蛋!”
“……放开我!!”
寇中使尽全身的力气甩开手,冲下毫无灯火的楼梯。
不过,就在他正要来到正门大厅时,一颗子弹掠过他的鼻尖。
“寇中!”随着这声怒吼,他的衣领被一把揪住,人也被推到暗处。
在那之后,大厅里又传来几声枪响,大概是那些从剧院前涌进的人干的好事。要在这连脚步都看不清楚的黑暗中前进,无疑等于是自杀行径。
“混账。”寇中低声咒骂,使劲咬紧牙关。
方才那首歌不断在他耳内响起,犹如要激起他的焦躁。
这座剧院原本和废弃屋没什么两样,前所未有的喧嚣却笼罩了正门大厅。
那群人已杀红了眼,黎丽好不容易才避免与他们正面冲突,从两侧通道的后门来到剧院正面的露台。
这里过去应该是揽客演员的演出舞台吧,脸色比平常还要可怕的欧阳站在那儿。黎丽几小时前与他见面时,他身上穿戴的帽子、手杖已不见踪影,亚麻色的头发任风吹拂散乱。
为了压过街头的喧嚣,黎丽放声喊着他的名字,他睁大那双眼瞳。
“黎丽?你下来做什么!快回去!我不是交代你好好看着那小子吗!”
“对不起,可是我之所以下来,是因为已经没有必要看着他了。”
欧阳也不掩饰心头的焦躁,大步走了过来,走到一半又停下脚步。
他望着黎丽双手举起的左轮手枪。
“你这是在开什么玩笑!黎丽?”
“不,我可是认真得很,因为今天的此时此刻,正是我盼望已久的庆典之日。”
“……你要背叛我吗?”
“哎呀,我之所以接近您,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您都没发觉吗?”
黎丽淡淡地如此说道,表情与语气都跟平时没有两样。
如果是在平时,也就是日常生活中的话,这席话听起来应该只是在说笑吧。
然而,欧阳却不发一语,眼神僵硬不已。
那眼神活像是小孩子搂着人,手却被无情地甩开一样。
看见那眼神,黎丽蹙起眉头,觉得他好狡猾。正如欧阳所言,那一直以来将黎丽视为自己唯一同伴的念头,刺痛着他的胸口。
但是,眼前已经无法停下脚步的现实,却将这股疼痛抹除得一干二净。
“是那只鼹鼠吗?是那肮脏的家伙煽动你这么做的吗?”
大概是察觉那把手枪是自己以前交给黎丽的吧,欧阳再次向她走去,然后赏了她一巴掌。
黎丽嘴里被这巴掌打伤,血腥味蔓延开来。她打从心底觉得好笑,于是放声笑了起来,她啊哈哈哈哈地大笑,将那把收下时并未装填子弹的手枪,抵住枪原主人的胸口。
“哎,欧阳先生,您真的愿意娶我为妻吗?如果您可以发誓,那我就告诉您一直以来隐瞒的身世。”
“……既然如此,那我就发誓吧。”
欧阳皱起鼻子,一边如此回答,神情一点也没有男女相爱的感觉,黎丽拼命压抑自己心头的笑意。
她只是微笑着。
她露出微笑,试图表现出历经百年岁月也无法忘却的诅咒。
“我并不是C国人,而是出生于邻国E国。我父亲的名字是——寇龙!”
“……”
不可能!
欧阳应该是想要如此大吼,却来不及说完。就连在黄昏之下,也可以清楚看出他的脸色苍白,眼神慌乱地望向黎丽。
然后……
枪声接连响起。
寇中好不容易才找到后门,穿出门来到外头的通道后,窜入耳际的便是一阵枪响。街上明明如此喧闹,却惟有这枪声清晰地传入耳中。
他感到一股寒意。
寇中拖着脚,赶忙走向声音传来的剧院正面。
这时,他在通道正上方的露台上,看见一个黑发女性蹲着的背影。
“黎丽!”
他在阳台角落大喊,那女人的肩膀晃了一晃。不一会儿,她便缓缓站了起来。
看来她平安无事,于是安心的寇中停下脚步。
灼伤化脓发疼,布满全身的伤口发烫,令他晕眩不已,甚至满身大汗。身体为什么不能更强壮些?他一边对自己感到气愤,一边调整紊乱的呼吸。
这时,有个东西滑向他脚边。一看之下,他才发觉那是一把左轮手枪。
寇中迷惑地抬起头。
与此同时,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怎么了吗?寇中。”
黎丽转头笑了笑。
方才因为让洋装遮住而没看到,但在她脚边趴着一个动也不动的身影,是欧阳。
然后,黎丽向寇中举起了枪。
“我不是跟你道别了吗,结果你还是跑来了。”
“黎丽。”
“没错,我的名字叫做黎丽,这是个好名字吧?这是寇龙替我取的名字。”
“……你说什么?”
寇中不由得反问。在这瞬间,与方才听见枪声时不同的寒气窜过背脊,他的预感果然应验了。
“心爱的寇中,告诉你我的秘密吧。我不是在C国出生长大,而是在E国,我有哥哥和姐姐,但父亲并不是同一个。和我同为黑发、黑眼的父亲,正是远征E国时,对我妈妈一见钟情的夜帝——寇龙,也就是说,站在这里的我们其实是同父异母。”
黎丽单手举着手枪,毫不迟疑地如此说道。
寇中只是僵立在原地。
方才这番话教他全身起鸡皮疙瘩,手指动弹不得,耳鸣与晕眩也越来越严重。不只是内心,他连全身都拒绝去理解、接受这件事。
尽管如此,他却完全无法移开视线。
“黎丽。”寇中唤着她的名字。
那喃喃低语并未传进对方耳里。
大概是从唇语看出来了,黎丽仅有眼神微笑。
“来吧,寇中,你也拾起枪,让我们做个了断吧。”
“什么了断?”
“我不是说过吗?只要你死,你所继承的遗产就是我的了。证据就在这里。”
说完,黎丽先放下枪,然后打开转轮,从弹仓取出揉成一团的小纸团。
“这是夜帝寄给我妈妈的信,还有欧阳有的那份遗书。只要有这二封信,再加上你的性命,我就可以告别丧服了,蔷薇色的人生在等着我呢。”
“黎丽。”
“拿起枪吧,寇中,二选一,不是我活,就是……”
黎丽收回眼角的笑意,将纸团放回转轮,再次举起手枪。
她笔直伸出那纤纤细腕,架起手枪的枪口。
寇中瞥了一眼,然后看了看自己脚边。仔细一瞧,那为了进行决斗而扔来的手枪是湿的,大概是欧阳的血吧。
他隐约心想:这么说来,刚才的枪声就是对欧阳开的。
寇中的脑袋只是朦胧地运转。
他在模糊地意识中心想。
如果要因为暗杀国王未遂,而被枪毙或送上断头台,对他来说根本无所谓。
不过,要是能藉由黎丽之手了结这条性命,那倒也不错。
如果黎丽希望自己死的话。
如果是因为自己体内流的血,而让她希望自己能消失在这世上。
“你们两个快住手!……寇中,你给我看清楚!”
阿德忽然尖声大喊。
黎丽的枪掉落在地,像是被那声叫喊震开一样。
紧接着,她也当场倒了下去。
“黎丽!?”
寇中赶紧冲向前去,将她抱了起来,手马上被沾湿。
即便手指隔着一层绷带,也能清楚感受到那湿润的触感,更明显的是那刺鼻的铁锈味。
是血,是从黎丽侧腹流出来的血。
在微弱光线的照射之下,可以确实看见黏稠的鲜血流出。
仔细想想,刚才从阳台传来的枪声并不只有二、三声。
看来这伤是那时留下的。
“黎丽?……黎丽!”
“寇中……”
黎丽呼吸紊乱,缓缓睁开眼睛,接着轻声笑了笑。
“我明明是个女骗子,却不适合当女演员呢。我还以为今天的主角一定是我。”
“女演员?”
“你还在说什么悠闲话!”寇中的语气粗鲁了起来。但在话说完之前,他的嘴被信封盖住。
“给你吧,寇中……虽然这原本就属于你。”
说完,黎丽呵呵一笑。那笑容看起来简直就是状况外,寇中不由得焦躁起来,就这么抢过信封。他拿出信确认上头的内容,但还没看完便将信揉成一团。
阿德以小刀划开黎丽的外套,替她的侧腹止血,这时他低声问道:“是假的吗?”
“没错。”
寇中还待在那变态家里时,曾好几次看过真正的遗书,所以他分辨得出来,这毫无疑问是假货没错。
要交给寇中继承的遗产,的确是夜帝老家的土地与宅邸,但在继承条件上则有决定性的不同。根据真正遗书的记载,唯有寇中本人拿着遗书现身才能继承,但在欧阳持有的这封遗书上,却一点也没提到这个条件。
“……假的?那我不就白白挨了这一枪了。”
搞什么嘛……黎丽闹别扭似地叹了口气。
看来她果然搞不清楚状况——看见她对伤口一点也不在意的模样,寇中不禁哑口无言,脑袋一片混乱,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尽管自认早已习惯血的气味,他却头晕到几乎要昏厥过去。
不过,寇中还是以理性强忍下来,然后抬起头。
“阿德,之前说的车在哪?……把她扛过去。”
“好。”
阿德点点头,正想抱起黎丽,手却突然被寇中甩开。看来他打算亲自把黎丽抬过去,却完全没有那种力气,结果还是由看不下去的阿德背起黎丽。
警察终于赶到广场,在警察的空包弹枪声中,他们在巷弄间前进。
万岁万岁的叫喊声不停传来。
传单上写满了那些人的政治主张,不知从何处飘了下来。
融雪使得石版一片泥泞。
有些贵妇揪住彼此大打出手,有些小孩一个人哭哭啼啼,到处都有动弹不得的载客车遭受袭击。
在这比嘉年华会还要混杂的街上,寇中与阿德拔腿狂奔,终于坐上在护城河边等待的跑车。
为了稍微缓和跑车的摇晃,寇中让黎丽躺在自己膝上紧搂着她。这时,一直沉默的黎丽笑了起来,似乎觉得不太好意思。
“这是不是上天给我的惩罚呢?谁叫我要把和自己有一半血缘欧阳……那个只不过是有恋母情结的小少爷骗得团团转。”
“不要说话,黎丽,安静点。”
寇中伸出绷带已染成暗红色的手,使劲握住黎丽的手,仿佛想从那轻轻回握的指尖得到些勇气,又宛如要抛开被车轮声音激起的不祥预感,以及那毫无停止迹象的血腥味。
然而,对于他紧握的手与心里的念头,黎丽却完全不放在眼里。
“寇中,虽然这么说你一定会很生气,不过,我可是非常幸福喔。”
“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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