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三合一)_缠吻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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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41章(三合一)

  顾罕在药水快输完时醒来,手抬到一半被倪乔按住。

  她把他的手按回原位,声音轻低:“别动,扎着针。”

  顾罕瞥见她垂落的睫,将晕倒前的事想起来,却觉得此时的倪乔有点不对劲。

  少了那种什么破事都能叽叽歪歪的活泼劲儿。

  他自认为自己晕倒后不会做出什么不当行为,但不得不问一句,“我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声音干哑,说完还咳了一声。

  倪乔不知所谓笑一声,没说话,出了房间,几分钟后端来一杯热水。

  顾罕接过杯子,狐疑不定地打量她,“倪乔?”

  倪乔应声坐回床边的椅子上。

  他有点不安:“你怎么了?”

  最后几滴水缓缓滴尽,倪乔沉默上前,按照医生说的步骤帮他拔针。

  针口用棉花胶带封住,示意他自己按。

  反常的沉默叫顾罕心里的不安一圈圈扩大。

  他急迫地思考发生了什么,神思一闪,正想问自己是不是说梦话了,一低头,眼神震滞。

  ——自己身上的居家服已经换了!

  倪乔想是知道他要问什么,先回答:“我不是故意脱你衣服的,是你的家庭医生说让我帮你换掉湿衣服。”

  在顾罕没醒这两个小时里,谁也不知道她的心境经历了多少翻覆跌宕,可就在顾罕睁开眼那一刻,她又猛的压住情绪。

  连问,都不知道从何问起。

  可她眼底却不受控地红了,眼轮匝肌微微一用力,就叫好看的卧蚕蹙起来,压抑地看着神情茫然的顾罕。

  事发突然,他下意识想解释。

  倪乔却抿出一丝笑,又先一步打断他说:“但你是故意的,你故意变成另一个人靠近我。”

  “不是,倪乔,那不是故意……”

  那杯他一口没喝的水,在他手心里渐渐失温,他每说一句话,嗓子里都撕裂般的痛。

  他想说,是第一次见面她就没有认出他,而且过去的顾罕风评似乎很差,无数巧合下,他才没有提及过去的事。

  事态俨然要往严重发展。

  他的眼睛因病带着疲惫,目光却瞬也不瞬地盯着倪乔脸上的每个表情,担心她的失控,他毫无经验。

  倪乔起身走过来,朝他伸手,顾罕以为她是要打他一巴掌。

  年前倪乔主演的电视《你的星星我的爱》开播,候机时,卫助理去支持了收视率。

  他瞥过一眼。

  狗血偶像剧里矛盾升级,都是靠扇耳光加持的。

  “你能不能喝口水再说话?”

  顾罕一愣。

  倪乔托了托他杯子,吸一记鼻子。

  “嗓子哑成什么样了,你慢慢讲。”

  她和前男友分手,只是因为彼此不成熟没经验,赌气之下一拍两散,并没有做什么死皮脸皮中伤彼此的事。

  倒也不至于积怨记仇到多年后,前男友改头换面要来报复她,何况重逢后,顾罕没有做任何伤害她的事。

  说真的,顾罕要是能有这份玛丽苏思想,他们当年也不会分手。

  温水滚过喉间,顾罕觉得暖得不真实。

  从第一次在祁东晟办公室门口再遇倪乔,他当时暗暗挺直腰,期待倪乔在震惊中将他认出。

  到与倪乔再次相处,得知过去的自己头顶吃软饭和跟富婆跑了的黑锅,恼怒之下,不打算再以真面目示人。

  再到此时。

  一切在猝不及防下摊开。

  他放下杯子,手指落在心口,指端有几分无措,望向倪乔:“你看见了?”

  废话!倪乔哼一声:“昂。”

  手指又往楼上指,“还有你楼上那个奖杯,所以你叫gu,不是九,我连最开始的名字都叫错了是吗?”

  说着隐隐有点来火了。

  顾罕说:“抱歉,那时候没告诉你。”

  她笑嘻嘻蹿到他面前说我听你朋友叫你九,那我叫你阿九吧,顾罕那会儿压根没考虑过跟她谈恋爱,所以根本没心思纠正,理都没理就走了。

  倪乔也没忘自己少女时期的恋爱脑,虽然顾罕说抱歉,但自己主责。

  那时候,太喜欢他了。

  倪乔环视四周,想起刘赫给自己普及过顾罕的显赫家世。

  “以你这个条件,你怎么会住在那个小区,像失业一样?”

  顾罕顿一下说:“就是失业了,cube被我爸买下解散了,cube之前的老板就是管方平,你见过的。”

  倪乔点点头:“你不恨他吗?”

  倪乔在楼上看过那些点灰不沾的奖杯,那应该曾经是顾罕的梦想,时隔多年,他都依旧珍惜。

  那时候队里的人没有不骂管方平的,解散的过程极其难堪,直到现在tt都走不出当年的冲击,对管方平都没有好脸色。

  但顾罕不是。

  他那年夏天就被治愈了。

  “有人追求梦想,有人追求生活,没有对错,只是为了生活才更务实,这不是你说的么?”

  倪乔唇微张,想了想,好像的确说过这句话,但……她不是评价管方平啊,她坐他大腿上是劝他务实,去学洗剪吹和挖掘机啊!

  倪乔呵呵干笑:“是吧,人还是要务实一点。”

  “老管他现在事业发展得很好,他老婆生了三个孩子,一个男孩,两个女孩是双胞胎。”

  倪乔从他话里隐隐听出点羡慕的意思,顺着话说:“你现在事业也很好啊。”

  何止很好,简直厉害得不行。

  顾罕微微颔首,犹嫌不足,“还是缺点什么。”

  缺孩子么?

  倪乔撇开脸,换气呼吸,警告自己在这个时候清醒一点,咳一咳,把话题拉到正轨上。

  “你跟以前……变了很多。”

  倪乔目光看着他的脸,发型,风格,气质,通通都和过去翻天覆地,否则他们之间不会有这么大一个乌龙,他真的跟以前一点也不像了。

  顾罕手里捧着半杯水,把那年暑假他所有的遭遇,以及他因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跟倪乔说。

  倪乔听得很认真。

  不管是五年前,还是重逢后,他们之间都少有这样走心的交流。

  不聊不知道,说开了才震惊,他们轰轰烈烈的分手里竟然有那么大一个误会。

  那时候倪乔大一,他们刚过完最蜜里调油的暑假,倪乔去学校,顾罕一个人在家,依然过他那种黑白颠倒,昼伏夜出的颓废生活。

  唯一的不同是“夜出”里包括了接倪乔放学。

  倪乔对他知之甚少,喜欢得不行,又小心翼翼,总怕什么话题就会叫他眉间落寞。

  但实在不忍心他一直这么丧的过着日子,就跟她表姐唐迎迎商量后,提出让顾罕去学一门手艺。

  当然,她们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时金发花臂的顾罕,是个高中辍学的不良青年,职业建议也是由这个角度出发。

  洗剪吹和挖掘机。

  那段时间cube其他队员基本都已经找了新东家,继续电竞生涯,只有年纪最小最叛逆,也跟顾罕最亲近的tt陶天,依旧游荡。

  两人一碰头,就是双倍丧气,tt家里条件也好,那时候还未成年,又浑又野,就顾罕的话他还能听几句。

  最意气风发时,受到解散打击,他彻底不打算走职业电竞的路子了,他问顾罕之后打算干什么?

  “真就回家继承家业?”

  顾罕那会儿还在反骨期,浑身荆棘,只是想到那个咋咋呼呼又甜得粘人的小姑娘,有些头疼的愉悦。

  他轻轻笑了下说:“我交了个女朋友。”

  tt惊到掉了筷子,“老大,你说什么?”

  “女朋友。”

  tt震惊后忽然消化了信息,有条有理地分析起来,一脸佩服地看着顾罕,比着大拇指说:“还是老大高,是不是还打算要一个孩子,然后你跟你爸说,敢毁了我的事业,就别想有孙子,绝后警告!然后你带着嫂子隐姓埋名,就是不认祖归宗,急死他们。”

  顾罕觉得这个剧情有点熟,一想,不就是倪乔最近追的狗血武侠剧的情节?

  tt也看?

  “你有病吧,”顾罕话没客气,拿酒瓶撞了撞对方的酒瓶,“真是女朋友,认真谈的……现在是认真谈的。”

  最开始倪乔出现,顾罕丝毫没往这方面想。

  顾罕皮相没得说,从来不缺女孩儿示好,但他本人就跟情根微启似的,连小他几岁的未成年tt都交过几个女朋友了。

  就顾罕一个人寡得认真。

  不是清高疏离故作正经,他那会儿一副巨招惹女孩的外在,穿人字拖下楼买份炒饭都帅得惊为天人,但就是没那方面想法。

  单纯不吃女孩子的各种勾搭示好。

  想到这,他自己也要笑,倪乔不知道怎么特殊的。

  大概她是脸皮最厚,最锲而不舍,也是最可爱的一个。

  tt好奇是什么女生能叫最野的路人王gu俯首称臣。

  顾罕本翻手机里的照片给tt看,tt再度惊讶,老大居然会用女生的照片当屏保。

  顾罕说,女朋友要求的。

  他那会儿不会谈恋爱,她教什么,他几乎都会配合。

  所以心思太浅,闹分手那会儿感情一冲就散了,他都想不明白出了什么问题。

  起初,是他迟钝地发现倪乔脾气不太好,总是故意给他冷脸,似乎要他自己主动明白点什么。

  他也够笨,还真以为是拒绝倪乔职业建议的事,让她不高兴了。

  刚好那阵子,他姨妈,也就是祁东晟的妈妈,找他吃过几次饭,替他父母过去劝顾罕回去,哪能跟父母这么闹。

  顾罕从小跟他姨妈关系好,姨妈得知顾罕竟然有了女朋友,又用女朋友的事劝他。

  “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那个小姑娘想想吧,你看看你现在颓废成什么样子?住那么个小房子,不上学不工作,拿什么给人家安全感?”

  顾罕真听进去了。

  可就在他打算回家并跟倪乔摊牌解释的时候,倪乔越来越来冷淡。

  时间太久,他已经不记得那天晚上他们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吵的了。

  只记得小姑娘站在灯下,水着眼睛,难过又认真地说:“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啊?”

  顾罕当时莫名,内心深处又忍不住心疼。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这么伤心,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到她了,整个人手足无措地愣住,看着倪乔拽过包跑下楼,才回神。

  他看着大开的门,几秒后,摘了耳麦,听凭下意识地追出去。

  下了楼,就看到倪乔的包已经到了另一个男人手里。

  不久前倪乔还大大方方给他们做过介绍。

  她说:“这是我男朋友阿九……这是我小时候邻居家的哥哥,他高中就去国外读书了,读得是很厉害的公立中学,大学也是一流名校,现在大学毕业回国开公司了。”

  那个叫简易朝的竹马轻按着倪乔的肩,给倪乔递手帕。

  “乔乔,你想跟谁谈恋爱是你的自由,但是你不该让倪叔叔这么担心你,你方便约个时间让我跟你男朋友聊一聊吗?”

  倪乔立马摇头。

  她知道她爹对阿九是什么态度,简易朝受她爹委托跟她男朋友聊天,要说什么她也差不多知道。

  即使简易朝言辞再礼貌妥当,也一定会伤到她的男朋友。

  甚至她更难过地想,她的男朋友可能已经被伤到了,所以……上了别的女人的法拉利。

  那个女人穿奢牌套装,提名牌包包,一看就好有钱。

  “乔乔。”简易朝还要劝。

  倪乔手背擦过眼泪,赌气似的说:“不用了,也许我们过几天就会分手。”

  简易朝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顾罕后来很久都不能释怀。

  深秋的夜晚,他僵化在楼下,看着简易朝把倪乔带走了。

  他失眠,烦躁,情绪甚至在他姨妈面前都藏不住。

  那么不可一世的人,第一次患得患失在心里拿自己和另一个男人比较。

  他曾颓废至死都不自知自己的衰态,那些夜晚却忍不住想,如果他一身是光,比简易朝好一千倍一万倍,倪乔会不会把那句“分手”收回去。

  她之前不是那么喜欢他吗?怎么简易朝一回来,她就变了呢?

  又过了几天,他去她学校找她,被她班里的另一个女生搭讪。

  之前他接倪乔下课碰过面,女生看着他的神情很复杂,像迷恋又像挑剔。

  顾罕压着黑卫衣的帽子,被她这么看得很不自在,要是往常,他早就目不斜视地走了。

  可他已经几天没有倪乔的消息了。

  女生故意靠近过来,夸张地挑一挑眉惊讶说:“啊?你们不是分手了吗?倪乔请假了,被一个开揽胜的男人接走了。”

  顾罕眼神瞬间变冷,声带压得很沉,“谁说我们分手了?”

  女生被他气势逼到,怯怯退了一步说:“大家都知道啊,韩光磊你知道吗?你还去问倪乔,为什么跟你分手了都不告诉他,他还说……”

  后面的话,顾罕都听不下去了。

  起初tt安慰他说,“女孩子说分手大多都是试探,小姑娘容易头脑发热,她肯定后悔会回头来找你。”

  顾罕看似平静如水,实际上一直在期待倪乔如tt所说来找他。

  他都想好了。

  什么面子尊严,他以后再跟她算账,他要倪乔回来,他要过回每天都能见到她的日子。

  左等右等,倪乔没来。

  还是那个女生,告诉他,倪乔跟简易朝出国了。

  他根本不相信,那女生只神色同情地耸耸肩说:“真的,不信问倪乔宿舍的人,前几天她家佣人都去宿舍给她收拾包了,阵仗特别大,整栋宿舍楼的人都看见了。”

  他们连面对面说好聚好散的机会都没有。

  tt喊了一圈人出来陪他喝酒。

  tt气得不行,倪乔在他心里形象巨变,从可爱小甜豆成了劈腿小白花,他嚷嚷着倪乔以后一定会后悔,把顾罕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一帮潇洒浪子替他释怀。

  “其实这样也好啊,散就散了,挺自然的,也不难堪。”

  不难堪么?

  顾罕一言不发地把自己灌醉。

  已经难堪到不行了。

  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什么真心都掏出去了,为了这个小姑娘,他甚至可以释怀旧怨打算回顾家,他都想为她摘星星的啊。

  那一晚,他只喝酒不说话,一直到烂醉如泥,但是,不是不想说话吗?想说的,可不知道还能跟谁说。

  初入风月,他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对倪乔的喜欢。

  还有那一刻的恨……

  怎么会有一个人让他这么痛苦呢,叫他五脏六腑都翻覆的疼,她一来烟火满天,她一走全世界都寂灭。

  连日宿醉的头疼没消退,他皮肤白得像张薄纸。

  早上,他被门锁被转动的声音定在原地。

  “咯噔——”

  穿涂鸦卫衣的祁东晟走进来,转眼睛打量这个小房子,难以置信顾家的天之骄子,会住在他家最小最破的老房子里。

  “哥,我妈让我来给你搬东西,搬什么啊,这儿有什么好搬的?”

  祁东晟无所谓地伸脚踢了踢墙角的一盆天堂鸟,红色花苞开得正艳。

  是顾罕跟倪乔在夜市买回来的。

  他看着花出神,慢慢的,像煎熬似的缓解那种期待落空碎地的冲击,以及在内心毫不客气地自嘲。

  他竟然会以为,是倪乔回来了。

  就像之前数次,他因为不解风情把她惹不高兴了,她过了一晚就抱一堆吃的跑过来,气鼓鼓,硬邦邦地说:“给你个机会哄我,你自己把握吧。”

  他嘴角勾起的嘲讽弧度让祁东晟不解。

  他打小怕这个表哥,又知道表哥已经跟家里闹不愉快很久了,说话都陪着小心。

  “表哥?”

  顾罕回过神:“没什么好搬的,你之后找人收拾了,打包送到我爷爷那儿。”

  “哦。”

  祁东晟觉得表哥很不对劲,但是不敢问。

  后来顾罕回到顾家,那半年的日子再无人提起,因为顾家之后很快就把他安排到国外,甚至把他国内大学那段时光都从经历中抹去。

  好像连那段时光里的倪乔也被抹去了。

  但只是好像……

  她有多刻骨铭心,只有他自己知道。

  其实不该那么难忘的,他向来不是一个容易被感情牵绊的人,可认识倪乔那半年,像梦一样,晃眼五年,他都不能醒。

  倪乔恍然又惊讶地蹙起秀气眉心,顺着顾罕的话理出一条重要线索。

  “所以那个开红色法拉利的,是祁东晟的妈妈,是你的姨妈?”

  顾罕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略带无语地撇撇嘴,“总归不是什么包养我的富婆。”

  倪乔需要解释一下,“我也没那么说……”

  只是后来她跟顾罕分手的事被很多人知道了,韩光磊和唐迎迎都觉得她被人骗感情了,像是要逼她尽快走出感情似的,总说她男朋友跟富婆跑了。

  谁会想到顾罕只是太子爷叛逆,在老小区跟家里闹别扭,体验一把平民生活呢。

  “还有那个!”倪乔急着解释,“我跟简易朝是单单纯纯的青梅竹马,我跟他一起出国是因为我爸那时候生意出问题了,我们家在国外有几处房产要处理,我没跟你说的原因,是怕你觉得我家里出了事,你帮不上忙……”

  怕伤了这个“贫穷”男友的自尊心。

  倪乔声音越说越小:“而且,我们那个时候正在吵架不是吗?我也没想到,我出一趟国回来,你家的房子钥匙都换了,我还特意找门卫查了监控,你是被你姨妈那辆法拉利接走的,我就以为……你甩了我。”

  “我还难过呢,我难过了好久。”

  唐迎迎当时安慰她,“谈恋爱不就是这么分分合合吗?你才刚上大学,以后还会遇见无数人,会走出来的。”

  然而并没有。

  她没有说固执地等着谁,只是那么用力地喜欢过一个人之后,其他人的喜欢都显得那么浅薄,她再也没有那样心动过了。

  韩光磊追了她好几年,她但凡有一次将就,可能就不会再遇顾罕了,从破产千金到豪门富太,也算不错的结局吧。

  可她不肯啊。

  回忆的气氛很柔软,让人忘记窗外是苏市凛冽的冬,倪乔看着顾罕略带病气的眼眸,依稀想起五年前的夏天。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顾罕笑了下,声音闷闷的,“我怎么会不记得,你鬼鬼祟祟跟了我一路。”

  倪乔挠挠耳朵,“我那是怕你想不开。”

  五年前。

  榕景花园附近的活动中心还没盖起来,那会儿那边还有大学城的小吃街,一入夜就热闹,已经很晚了,打牙祭的学生几乎走完。

  顾罕穿一件黑半袖,靠在旧石桥上抽了半盒烟,脸色沉得隔天市民报就能多一例年轻人想不开跳河的报道。

  小摊陆陆续续走完客,收摊收桌要打烊。

  那家生意最好的露天排档,老板是个穿背心裤衩的中年大叔,走到顾罕面前借火。

  顾罕看他一眼,给了火,又平淡收回目光。

  老板抽了半支烟,就陪顾罕靠着桥,看着下头粼粼的湖水,一副不知道从何说起的为难,起头就是一句:“大兄弟,现在这社会,谁能活得容易,没什么想不开的事,其实我本来不想管。”

  顾罕莫名其妙地看向他,再顺着老板的目光看先烧烤摊上唯一一个客人。

  白桌红椅,都是塑料材质,小姑娘面前放一瓶橙汁,眼巴巴看向这边。

  待他目光一探究过去,她立马心虚地四处看,就是不看他了。

  老板从大裤衩的宽兜里掏出几张红票子,递给顾罕。

  “我都要收摊了,那个小姑娘给我的,她说她不太会游泳,怕你待会儿从这儿跳下去,这么晚了没人救,一直拖着我,兄弟,咱们大老爷们,让女朋友这么担心算怎么回事嘛?有什么事想不通的,回家睡一觉,不行就两觉!”

  顾罕捻灭了烟,修长手指一弹,余烬坠进黑色湖面,腾起夏夜的闷燥。

  “不是我女朋友,我不认识她,”顾罕心情低落了一个晚上了,得知队友都有了新东家,他心情很复杂。

  也知道,他爸就是要断了他最后一丝念想。

  这会儿,才笑了,就是单纯觉得有意思。

  “你打烊吧,把她喊过来。”

  老板还不信,“那你不跳河了?”

  顾罕撩了一下眼皮,更觉得好笑了,“我初中就少年游泳赛市杯拿奖了,跳了也淹不死。”

  老板过去替他传了话,接着就开始麻利收摊。

  等最后一盏灯关灭,那个小姑娘别别扭扭走过来,手里握着橙汁瓶。

  “你找我啊?”

  顾罕把那几张钱塞回她兜里,两人没有半分接触。

  舌苔已经被尼古丁浸麻掉了,他打开烟盒自暴自弃打算继续抽,却发现没烟了。

  他把烟盒里头那张单面的金箔纸抽出来,折一个方形。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这话倪乔熟。

  她高中在学校就外貌出众,没少被男生用这种烂梗搭讪。

  但她知道这不是搭讪,反而后背隐隐冒出一层虚汗,咽了咽喉咙,颤颤说:“是晚上,在便利店,你买打火机。”

  磕磕巴巴的甜嗓子,叫顾罕脑袋里有了画面,他买打火机的时候旁边的确有一个小姑娘,他结账出来,她也跟着出来了。

  他眉梢一挑:“你一直跟我?”

  倪乔慌了,她被男生死缠烂打过,知道被人尾随的恶感,很怕顾罕在彼此还不知姓名的时候就对她有负面印象。

  手摆得像上了发条,舌头却捋不直似的,“不,不,不,不是,不是这样,我,我是怕你……”

  顾罕干干脆脆报出两个字,“跳河?”

  倪乔讪讪点头,小声补充说:“怕你想不开……”

  “何以见得?”顾罕手上还叠着那张纸,他只是想确定一下跟踪他的人跟他爸无关。

  现在确定了。

  倪乔说:“你从便利店接电话,之后脸上就写着生无可恋……”

  顾罕想想,的确有那么一点滋味,很没意思,家里越逼他,他越不肯叫他们如意,可四下走着看着,也的确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

  心境被一个不认识的小姑娘说出来,他看不出情绪地笑了一声。

  “你还挺有爱心。”

  倪乔哪敢说自己见色起意的心思,尴尬地站了一会儿,把饮料往他面前一递,“你一直站在这儿抽烟,渴吗?”

  他不接,倪乔又体贴地费大力拧开瓶盖,重新递上去。

  他还是不接。

  倪乔以为他警惕心重,立马解释:“就是普通饮料,我在烧烤摊上买的,不信你问老板……”

  手朝后一指,空空如也,哪还有摊子。

  真的很晚了。

  再尴尬地转过头,饮料被他接过去了,一声淡淡的谢谢。

  倪乔抿着唇,盯着他的手指,“你那只金纸鹤能送给我吗?”

  “是烟盒里的纸。”

  “没事没事,我挺喜欢的,”倪乔把纸鹤要过来,满心欢喜地把玩一下,才注意到夜深到附近都没人了。

  “对了,我也住榕景花园,我送你回家吧?”

  顾罕匪夷所思,“你送我?”

  倪乔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紊乱了,表姐唐迎迎提着塑料袋回来,说在楼下烧烤摊遇见一个天神下凡似的金发帅哥,倪乔当时仰躺在沙发上玩手机,脑补出高中那些头发五颜六色的叛逆杀马特

  啧啧啧,一点面子也没给,嘲讽唐迎迎的审美不行,毕竟楼下的保安她都夸过眉清目秀,她能懂什么是帅哥。

  她自己亲眼见了才叫绝。

  真的太好看了,好看到冲击力满值,就是气质太冷感,叫人不敢轻易靠近。

  倪乔不错眼地看着他,好像再不多看就来不及了,软声说:“那……你送我也行。”

  顾罕唇边挑一个清冷的弧,拧紧瓶子,越过小姑娘朝前走去。

  倪乔震在他刚刚那个笑里,迟迟缓不过劲来,直到他音质磁沉的声音从夏末凌晨淤积的风里飘过来。

  “不走?”

  倪乔激动到差点手舞足蹈,跑着迎上去,“走走走!”

  一路上她嘴就没闲着,从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芳龄几何,方方面面把自己介绍了一个遍。

  就像某个相亲节目,掐着分秒表让嘉宾自我介绍,她生怕自己说少了。

  这辈子嘴皮子就没那么溜过。

  等第二次见面,那个金发帅哥困倦地抓了一下头发,满眼陌生地看着因又见面满心欢喜的倪乔,问出两个字。

  “你谁?”

  倪乔的小鹿乱撞直接撞成了一地碎片。

  好在她不气馁,自己捡起来,胶水粘一粘,继续为他小鹿乱撞。

  锲而不舍追到人后,倪乔无不沾沾自喜,哪怕这个金发帅哥徒有惊人美貌,对感情一窍不通,死直男不懂浪漫,她也开心。

  倪乔和顾罕都没想到她们真正意义上的重逢会是在这样一个夜晚。

  一个病了,一个困了。

  没有声嘶力竭的互相指责,就像一本旧书摊在面前,自然地翻了一页过去,想想过去,只觉得遗憾又有点幼稚,诸多巧合,令人唏嘘。

  “那你在国外这几年没有谈恋爱吗?”倪乔不问还好,一问就忽然想起赵重舟一直挂在嘴边的猪鼻子妞。

  顾罕说:“我像是喜欢谈恋爱的人吗?”

  明明答案已经昭然若揭,她还是忐忑不定地问:“所以,猪鼻子妞是我?”

  他像是被造谣烦够了,反问回来:“不然你以为又是谁?”

  倪乔:“……”

  “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昵称?”

  顾罕叫她等一下,自己去书房拿了笔记本电脑,打开,转个方向给倪乔看。

  屏保上的照片是她大一,某个周末她在顾罕家做清洁,顾罕说不用她打扫,她那会儿对扮演贤惠女朋友积极得不行,踩着凳子擦玻璃。

  邀功似的问他自己擦得干不干净。

  顾罕让她先下来。

  她鼻子怼在玻璃上,做一个可爱表情,撒娇似的问:“你说嘛,干不干净,我是不是超级贤惠,你有没有很感动?”

  照片就是那时候拍的。

  “我记录下这份感动了。”

  顾罕合上电脑放在一边,吊完水,退了烧,他这会儿人已经清醒多了,看一眼墙上的时间,将手背上的棉花球撕掉。

  “你过年不是跟你爸回老家了,怎么过来的?”

  “当然是坐车过来的。”

  顾罕看一眼窗外,“应该很远?”

  这种论功劳的时候,倪乔不会藏着掖着,声音脆脆地应:“当然!”对上顾罕望过来的眼神,自己心虚地补了一句:“我本来不想管你的,是卫助理打电话拜托我,我这个人心地善良,最难拒绝人了。”

  顾罕听她这假的不能再假的话,却很信服地点点头。

  倪乔立时心虚。

  听他说:“那这么晚了,我还在生病,实在不方便送你回家,你今晚就住在这里吧,你心地善良,应该不会拒绝吧?”

  倪乔:“……”

  她就知道此处有坑!

  不过内心并不抗拒,假设顾罕没有吊完水就醒,她也做了准备守他一个晚上,连倪天成发信息催她太晚了赶紧回来,她都说不回来了。

  她从家出发那会儿还敢张口就来“我男朋友生病了,我要去照顾他”,倪天成半信不信。

  等倪乔说晚上不回来了,倪天成又真担心起来,自家闺女不会随便交个男朋友,就跟人过夜吧?

  那他可第一个不同意。

  倪天成追问。

  那会顾罕睡着了在吊水,倪乔在震惊里顿得像锈掉一样,连跟倪天成说话都开始支支吾吾。

  “什么过夜不过夜的,你想多了,还没到那个地步,好,好朋友,我……就照顾照顾他。”

  倪天成就知道自己被倪乔诓了,准是今天走亲访友,七大姑八大姨着急她相亲的事,她烦了,才随口编一个男朋友出来搪塞。

  他的女儿他了解,打小精得不行,撒个谎,张口就来。

  顾罕这套别墅里,套房还有很多,他主人模样十足,叫倪乔随便选一个住,话还说得很体贴。

  “你早点睡吧,明天早上身体恢复一点,就送你回去。”

  他们之间,明明捅开了一层膜,本该有种拨云见雾的明晰,可这一刻,站在深夜的昏黄廊灯下,一个站在房间里,一个站在房间外,却像是被更加朦胧的东西笼罩住。

  欲言又止的部分似乎变得更多。

  道过晚安,倪乔准备关门,没忍住走出来,问他一句:“顾罕!”

  “嗯?”

  “如果我今晚没有发现,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他肉眼可见地犹豫了,然后说:“我没有打算,我不太懂恋爱的这些事,你知道的。”

  倪乔差点失眠。

  一句“你知道的”像倏然将他们之间空置的四五年压缩了一样,他神情淡到寻常地说这句话,好像她了解他,理解他,是天经地义的事。

  是吧,他不懂恋爱那些事,她都知道的,因为他会什么,会哪些,都是她教的。

  倪乔一时形容不出来这种复杂的滋味,辗转反侧,很久才睡着。

  这也导致第二天早上她起的特别迟,一觉自然醒,下意识地去找手机。

  她的手机有每日闹钟,可是都没听见响。

  在洗手间简单洗漱完,她打算下楼找手机,她想着昨晚进门的所有轨迹,客厅,厨房,顾罕房间。

  先去客厅找。

  没想到顾罕人就在客厅。

  “你看到我手机了吗?”

  她从楼梯下来的视角,只能看见一个漂亮后脑勺,心里还想着那句叫她险些难眠的话,脚步一点点顿在楼下。

  顾罕转过头,把她的手机递出来,脸色并不好。

  “谢谢。”

  倪乔接过手机,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还没来得及打开手机,就听到他的声音。

  “你爸爸刚刚打了一个电话过来,我怕有急事,替你接了。”

  倪乔握着手机,眼睛微微瞪大,“啊?那有急事吗?”

  顾罕眉间一沉,咬字清晰地回答:“让你早点回家。”

  倪乔松了一口气,倪天成会问这个她并不意外,干脆手机也不打开了,直接起身,要走的样子。

  “我洗漱过了,你现在身体应该好多了吧?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可以了,你好好休息吧。”

  说着倪乔就捞起衣服往外走,走到立柜附近,被人从后一把抓住手腕。

  “你那么急回家?”

  倪乔没听出他声音里咬牙切齿的隐怒,只懵懵然地“嗯”一声说:“你不是说我爸催我吗?”

  大过年的,她在外留宿,她爹昨天晚上已经很不满了。

  早回早好。

  看着倪乔那副理所应当的表情,顾罕那股从接到倪天成电话到坐等倪乔醒来那段时间不停发酵的情绪,在诸多胡思乱想中,到达了边缘值。

  昨晚睡前,他在黑暗里摩挲了一下手背上的针孔,像静下来回味一样,细细想着上半夜发生的所有事。

  他生病,倪乔夜奔来照顾,倪乔多少是在意他心里有他。

  无意发现他的真实身份,他们没有任何激烈冲突,说明过去的回忆,对彼此来说还算是美好的。

  摊牌后的轻松,好结果叫人心安。

  这一切竟然仅仅只持续了半夜!

  倪乔的手机落在沙发上,他早上听到铃声,想到昨晚弄到那么晚,倪乔肯定还没醒,不好去敲门,他先帮她接了。

  倪乔看出顾罕的神情不对劲,她扭了扭手腕,他抓得过于紧了。

  倪乔有点莫名其妙:“你干什么?怎么了?你不是你说我爸爸催我回家吗?”

  “是啊,因为你昨天的相亲对象一早就去你家找你了,说对你很有好感,今天想约你出门,你爸叫你早点回去,别让他等太久了。”

  猝不及防,倪乔愣住,一闪而过的心虚和慌乱更是证明,这话不是她爸信口胡说。

  顾罕声音更冷,拽她胳膊,将她不容反抗地拉近,气势迫人:“倪乔,你竟然去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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